“一块布”的浴火重生 新发展格局下看柯桥纺织业凤凰涅槃
浙江新闻客户端 |记者 王水明 陈文文 方臻子 苗丽娜 共享联盟柯桥站 金昳旻
还是那个轻纺城。南来北往的客商中，多了两类人——工程师和设计师。
绍兴柯桥正在织出不一样的布。偌大的印染车间里，不见染料鲜见人，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粗细不一的输送管道和自动化设备。“染都”柯桥，正成为工程师“数字化改造”的战场。
设计师眼中，是米兰和柯桥的“双城记”。3年前，米兰科莫大街开出“柯桥馆”。3个月前，柯桥轻纺城新开出一家“米兰馆”，上万种高端面料均是从米兰进口，一米布可以卖到三五百元。以前要大费周章去米兰采购的设计师，如今跑到柯桥“找灵感”。
都说纺织业是一个“长了腿”的产业。这些年，劳动力成本不断提高，成本敏感的订单“跑”去了东南亚；环保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，环境整治中市场主体不断“减员”；全球疫情又带来不小的市场波动……
在这样的倒逼中，柯桥人腾笼换鸟，柯桥布凤凰涅槃。“长了腿”的产业在这里脱胎换骨，不仅扎下深根，还将在浙江率先构建新发展格局的新征程中扮演更积极有为的角色。
重新认识“大染缸”
一个没有天花板的行业
纺织业是一个古老的产业，“虽然传统，但绝不老旧”。
最近，柯桥区委领导又带着7家印染企业、3家纺织外贸企业的老板去了宁波申洲学习数字化。纺织业产业链长，从纤维制造，到纺纱、织布、印染，下游还有服装、时尚。但成为好产业的前提，是靠数字化，破解环境污染、安全生产等痛点。
一场“数字化车间革命”，正在这里兴起。
“欢迎来到印染智慧工厂‘新迎丰’。”浙江迎丰科技董事长傅双利递来名片。这家印染企业，名字里竟没有“印染”二字，而是打上了“科技”烙印。
“5G全覆盖，设备全联网，‘印染大脑’精准分析每一缸的成本，客户通过手机APP能看到生产进度。”傅双利带我们重新认识“大染缸”：配料间，120只染料箱整齐排列，机器臂抓取配好色的染料盆，自动打浆后根据指令输送至指定机台；染缸里，布料翻飞却不见水，“汽流染色”工艺将布与水的配比降至1∶3.75，节水近60%；仓库中，布匹自动打包、贴上二维码识别标签，并实现智能物流传输……从生产装备到环保治理，都是行业标杆水平。
在柯桥，傅双利并不“孤单”。兴明、东盛、锦发、天马……大批企业正将传统“大染缸”升级为智慧工厂。据从事纺织行业数字化改造的环思智慧统计：柯桥109家印染企业，一半以上是其客户，80%以上智能化改造意愿强烈。
2021年1月8日，证监会核准迎丰科技的首发申请，柯桥即将诞生“印染第一股”。2020年4月15日，高端纺织机械制造业企业越剑智能A股上市；8月，专业研发、生产和销售功能性遮阳材料的企业西大门新材首发过会。加上迎丰科技，一年3家纺织业企业上市，这在柯桥前所未有。
是时候重新打量纺织业了。
“只要你想做，永远有得做。”吉麻良丝董事长季国苗创业30年，从棉花收购开始，陆续开起纺纱厂、印染厂、服装厂，不断向产业链下游延伸。对于许多柯桥老板而言，产业链越往下走越难，然而利润也越高。
季国苗是典型的第一代柯桥纺织老板，危机意识强，早就注意到纺织产业向东南亚转移的趋势，这意味着“要做有技术含量的东西”，于是就有了吉麻良丝。季国苗开始做汉麻，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面料，但由于天然的粗糙感，无法被广泛使用。季国苗埋头材料创新，成立两个院士工作站，6年研发，投入了8000多万元，取得了15项发明专利，终于开发出触感和棉一样细腻柔软的汉麻。
一块麻，15项专利。在柯桥，季国苗绝非“另类”。金晟纺织的竹纤维面料、杨世纺织的抗病毒面料、汉唐纺织的丝绸面料……在柯桥万千纺织企业中，一大批具有科技创新、原创设计引导能力和品牌意识的本土企业，正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。
和设计师的握手
织布大军加入新生力量
迈向中高端，这是柯桥纺织产业的进化必然，也是顺应新发展格局的趋势使然。国内日益升级的消费大市场需要更好的柯桥布，增加全球产业链话语权，也需要一块好布。
柯桥的标杆，是米兰。沿着轻纺城“米兰馆”中极具设计感的白色旋转楼梯拾级而上，目光所及是来自34家意大利企业的上万种进口高档面料，犹如置身一场时尚大秀。这是柯桥第一个意大利高档面料进口馆，也是全国首个。
“国内面料和国外面料，铺在一起看没什么区别，但做成成品，差别显而易见。”米兰馆馆长、米兰华夏集团中华区总裁刘欲旦说，如果深究，就会发现在市场上做得不错的时装品牌，尤其是高档品牌，面料多依靠进口。
“米兰馆”服务的就是设计师。意大利企业正迫切地通过“笼络”一大批中国设计师，打开中国高端面料市场。而柯桥也张开双臂欢迎，这能让柯桥更好地承担起新发展格局战略支点的时代角色。
“一个优秀的设计师救活一块布，而一块布救活一家企业。”上海设计师夏天，2011年来到柯桥创办绍兴百思服装设计工作室。几年前，一家做传统面料贸易的企业，因为库存积压、负债累累，找夏天出主意。通过设计师的改造，一块名为“春亚纺”的传统涤纶面料成了“爆款”，4年卖出几千万米。
“纺织与设计双向赋能。去年柯桥设计服务产值超出3亿元，同时带动下游服务对象的销售，两者比例据测算是1∶110。”中国轻纺城创意产业服务中心负责人说，“在柯桥创意设计基地，有1261名设计人才，再加上活跃在各个企业的设计人才，柯桥的设计师总数已经超过3000人。”而十年前，这个数字接近于零。
设计师们正从黄浦江边、西湖边，来到鉴湖边。他们为何而来？纺织产业链最完整、纺织产能最强、专业市场最大三个“中国之最”，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柯桥。
2020年，柯桥又首推创意设计人才“经纬计划”，对大纺织产业链上的高端创意设计人才创业创新，最高重奖百万元。截至目前，“经纬计划”已为柯桥引进2批次18名高端创意设计人才。
面料实验室的“落户”
政府和市场的双向奔赴
“一块布”的进化，突破口在中前段，依托企业技术创新，中后段靠的就是设计。进化的目标，就是为适应复杂变化、内外联动的双循环，找到正确的“打开方式”。
这样的“进化”，并非偶然。
历时8年“腾笼换鸟”，将212家印染企业整合为109家，全部安家落户进滨海工业园。当地在集聚过程中，不强制关停，而是通过对设备目录的把关，来淘汰落后产能。
在中国块状经济的转型升级过程中，政府“有形之手”如何做到既积极有为又不至于越界，一直是一道难题。对柯桥而言，“有形之手”的运用之道，是尊重产业发展规律。“必须坚持市场化、法制化。”当地领导说，直面僵尸企业，凤凰涅槃。
在金柯桥大道与柯南大道路口，有一处“静默”了多年的商业综合体项目“中奢壹站”，路过的人都说它是块“宝地”，也为它的烂尾扼腕叹息。
最近，喜讯传来：全球第二大检测检验公司——法国必维国际检验集团即将落户于此。
2020年7月，法国必维与轻纺城达芙检测有限公司签下了战略合作协议，法国必维和轻纺城股份有限公司、凡特思集团有限公司合资成立“必维达诚”，打造先进的纺织品面料实验室。
将僵尸企业的用地盘活，通过司法破产清算实现出清，推进资源要素重新流动。“中奢壹站”是最新案例。通过清算式重整的方式，柯桥成功引进跨国企业华彬集团、国内化纤行业龙头荣盛集团，分别重整远东石化、赐富集团。如今，远东石化原生产线早已复产，投资百亿元的物流项目也正在建设中；原赐富集团名下欧亚薄膜不仅恢复正常生产，荣盛还投资20亿元新建薄膜生产线项目，3年就收回了成本，2020年税收、净利润双双超过1亿元……知名企业进驻柯桥，不但修复了原有僵尸企业的旧动能，还进一步新增投入，增加了发展新动能。
布有经纬，一块布的进化亦有经纬：产业升级，政府服务，穿梭其中，唧唧复唧唧，织就一块“柯桥新布”。
净利润率达20%！为耐克等代工的这家宁波纺织工厂，如何做到这么“另类”？
传送带联动多个楼层，工人与智能设备高效协作，染色车间内成套装备全封闭、静悄悄运转……走进申洲国际宁波工厂，满眼尽是繁忙景象。
无论纺织业圈内，或是制造业大类中，申洲国际都是“另类”的存在：服装代工厂如何做到这么高利润？制造业车间靠什么留住数万年轻人？如何让别人眼中的“夕阳产业”攀登价值链上游？
净利润率达到20%的纺织代工厂
宁波市北仑区甬江路上，一块两米多高、砖红底色的企业门墙略显陈旧，这是每天产出约85万件成衣的申洲国际宁波工厂。算上安徽安庆、浙江衢州以及越南、柬埔寨等地工厂，申洲国际每天产出约200万件成衣。
它为优衣库、耐克、阿迪达斯、彪马等服装品牌代工，全年营收规模超过200亿元，并且连续多年净利润率达到20%。这颠覆了业内外认知：一家服装代工企业，怎么能有这么高利润？
“决定利润的是供求关系。”申洲国际集团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马建荣说。他从13岁当纺织厂学徒，到执掌企业持续壮大，40多年来见证了我国纺织业不断攀登价值链上游。
说到企业核心竞争力，马建荣并不避讳。他说，全球服装市场“快时尚”趋势中，申洲国际的供货能力具有绝对优势。尤其在全球疫情背景下，这种能力就是附加值。
所谓供货能力，可以简化为两个字：一是“快”，业内交货周期超过3个月，申洲国际仅需45天，最快可在15天内；二是“稳”，通过纵向一体化生产、全球化布局，企业能更好应对供应链与贸易环境的不确定性。
马建荣介绍，2005年上市以来，企业过半的利润用于引进和研发设备，目前正投资数十亿元进行数字化改革。此外，在2008年企业就开启全球化布局，稳固全产业链，提高抗风险能力。
业内人士告诉记者，浙江服装外贸企业数以千计，制造一件衣服的毛利率长期徘徊在10%到20%之间，净利润率则往往不足10%。随着近年产业转型、进一步集中，我国纺织业在全球价值链中不断攀向上游，申洲国际就是其中典型。
为年轻人提供稳定而体面的工作
“我在厂里上班十年了，不用犯愁年后去哪里打工。”今年28岁、来自云南昭通的车间工人罗吉仙，熟练地处理着智能设备传送来的面料。今年春节，她和厂里80%以上的员工一样，选择留在宁波过年，支持企业防疫、赶订单。
申洲国际执行董事、副总经理陈芝芬说，企业在全球有9万多名车间工人，其中国内员工来自14个省区市，但每年的流失率不到3%，远低于制造业及同行业平均数据。
一些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工厂纳闷，申洲国际靠什么留住数万员工？如何让年轻人愿意留在车间？
“制造业与年轻人并不冲突。”在申洲国际工作31年、从制衣工做到副总经理的陈芝芬坦言，年轻人不能被贴上“浮躁”的标签，他们也向往稳定而体面的工作。
投入上亿元打造员工食堂，每年包300多辆大巴车跨省接送员工，格外关照外地员工……在申洲国际，“把员工排在第一位”是传承至今的发展理念，落实在经营管理的每个角落。
到申洲国际之前，来自安徽阜阳的赵金龙在多家工厂上过班，但没有一家超过半年。他最终在宁波工厂稳定下来，已经工作4年多。
“因为在这里有归属感。”赵金龙想起，今年1月初，厂里出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，数千名员工因此被隔离，其间公司为集中隔离员工提供每天500元特别补贴，为居家隔离员工提供每天250元特别补贴，员工感觉很温暖。
“做好一件衣服，已经蛮不错了”
工业用水在全封闭管道内流转，6万吨污水处理系统、1万吨中水回用系统日夜运行……2020年至今，申洲国际再次投入5500万元升级工艺，完成后排放COD浓度控制在50mg/L以下，每天中水回用量达1.8万吨，年节约水资源540万吨。
曾有一段时间，纺织业被认为是污染压力大、利润空间窄、前景黯淡的“夕阳产业”“低端产业”。
在业内看来，申洲国际有许多轻松的跨行业、赚快钱的机会。比如以低利率融资数百亿元，再转手出去赚差价，或者投资做房地产、金融。事实上，申洲国际不但没有跨行业投资，甚至连自身品牌也不做，专注深耕制造环节。
“做好一件衣服，已经蛮不错了。”被问及为何只做代工，马建荣坦言，这份专注力来自创业者的守业情怀，更来自对产业的理性看好：制衣是有庞大市场的刚需产业，确实有不少纺织企业因污染被关停并转，或因成本高而难以为继，但这往往是企业发展方式遇到瓶颈、缺乏竞争力，而不是产业本身出了问题。
他告诉记者，早在2000年，申洲国际刚从负债转为盈利，就决定将3000万元利润用于建设污水处理厂。
制造一件衣服，属于“低端”或“高端”产业，决定性的因素最终是发展路径。透过申洲国际看，专注纺织业，践行绿色、创新、开放的高质量发展路径，就能行稳致远，跻身价值链上游。
（原标题：从一件衣服看纺织业如何攀登价值链上游）
栏目主编：张武 文字编辑：宋彦霖 题图来源：图虫 图片编辑：徐佳敏
来源：作者：新华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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